爵士道

冬日，清晨在星星冷冷的注視之下，緩慢的睜開了眼睛。太陽雖然
還在山的那一頭，大地上的草啊，樹啊，卻都已經溫暖得足夠，許多的
動物在其間奔走，覓食。還有一些些乾枯的葉子順著淺淺的河灣漂流下
來，我小心的避開那些葉子，一面將乾淨的河水盛進木桶子裡。冬天的
河水，最是清澈了。

　　沿著河道往回走。時間在這谷地彷彿靜止了似的，和兩年前一樣的
風景。衣擺黏上了許多的草絮，斗篷也沾上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現在
的我只能慢慢的，像這樣走過。失去了羽翼，這一切，我已漸漸的習慣
了…事件之後，我選擇回到這裡來。我很清楚不會再遇見妳，但是這裡
，有我一切回憶之中，最美麗的時刻…
　　



　　那是妳第一次帶我來到這山谷。是初春的夜晚，穿著黑色衣裙的妳
來到我的窗前。

　　「我擁有羽翼，可以帶領妳。」
　　妳說不。
　　「我要你跟隨著我，一步步的…」

　　密林裡的小徑，只有稀稀落落的月光，妳的身影忽而出現，忽而消
失…我幾乎要看不見妳了，我感到些微的恐懼，卻又無比的興奮。只能
跟隨著妳的喘息，妳戲謔的笑聲，一步步的穿越，來到躺在谷地裡，這
淺淺的河灣。月亮是那樣狂妄的將她的光芒灑落在靜靜流著的河水上。
妳脫下衣裙，黑色的長髮披在肩上、胸上，冰雪般冷白色的肌膚像是要
與那一片銀光融為一體似的…我快要看不見妳了，那時我知道，夜晚的
美是屬於妳的…不。黑夜為了妳而存在。我將衣服褪去，驕傲的將羽翼
在月光下伸展開來…然後慢慢圍合，包覆住裸身的我和妳。妳把唇貼近
我耳際，我感覺到那溫熱、潮溼的氣息…。




　　「…那不適合你的。」

　　「為什麼？」

　　「這是宿命。那不是屬於你的世界。」

　　「我不相信什麼宿命。」

　　「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也許我們是一體的兩面。」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崖邊可以俯瞰整個城鎮，所以我們總愛來此，並肩坐著，讓羽翼沐
浴在夕陽的光輝裡，聊著任何事。她的羽翼還那樣單薄。早在她能夠飛
翔以前，我就從許多地方回來，向她訴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夕陽落下了。




　　…墜落。
　　……我是在…墬落嗎？
　　…是了，我說出了禁忌的話語，將羽翼折下，縱身躍下山谷。光從
背後的傷口不停的流洩出去，在我身後的天空劃出美麗的弧線，像流星
一樣長而光亮的弧線。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飛翔了，為了要實現約定…
　　
　　「…你真的確定嗎？你會失去很多東西喔…」
　　
　　流失了光的身體變的灰灰的。然後越接近谷底，世俗的重量就會從
傷口流進體內，墜落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背上有奇特的感覺傳來，這
就是痛嗎？為什麼和當時，那更內在的感覺如此不同…
　　
　　「…是妳。」

　　我聽見她呼喚的聲音。什麼時候她已來到正墜落著的我的身邊。
　
　　「為什麼這麼做呢？」

　　「造我的那人給我世俗的情感，卻不給我更世俗的一切。」

　　「你可以選擇更超越的一切。」

　　「我已不再嚮往超越了。」

　　「你嚮往哪裡呢？」

　　「我正前往的地方。」

　　「你知道那不適合你的。」

　　「來不及了，我已折去了羽翼。看看我，正墜落著呢。」

　　「羽翼能夠再生成。」

　　「生成也沒有意義，沒有人再會接受我。」

　　「我接受你。」她說。單薄的羽翼接承住我下墜著的身體。

　　「我接受你的全部。」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斜的射入，在昏暗室內的地板上，投射出幾個
金黃色的方格子。

　　小屋是她和我一起搭築的。每隔一陣子，她就為我送來糧食。但，
在新的羽翼生成之前，我必須一個人居住…墜落之後，我失憶了關於飛
翔的一切。幸好，背上的傷口已經癒合，身體的顏色也慢慢的恢復了。
這段期間我似乎對色彩變得相當敏感，甚至想用畫筆和顏料，畫下這片
山谷美麗的景色…當然，還得再等一陣子了，因為現在的我，必須很專
心，很專心的，回憶自己過去的樣子。


(2004.12.14)